2010年,谢云老曾作《长城稽首》组画,他挥如椽之笔,饱蘸淋漓之墨,涂抹苍茫之色,抒发家国浑融之情。那以意象胜的画面,既是谢云老对八旬人生的咀嚼,亦是其对祖国和民族的浓情。那是一首交响曲,亦是一首不尽的“墨光之歌”(谢云《〈长城稽首〉画语》)。笔触激宕,落笔有声,水与墨与彩交施,那是如椽大笔的舞蹈,专注着,奔越着,裹挟着千年沧海的悲喜感叹,谢云老在挥笔铸象,那是心象!每一块石,都用来浇筑灵魂!每一滴露,都是从心中流出的香泉!每一个烽火台,都寄寓着胸臆丘壑!谢云老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画家,但确是传承写意精神的大师。
2012年,谢云老又在筑一新的长城,毛笔是其泥刀,方块字是其砖石,墨是其黏合剂,而对祖国和民族的浓情则是其永不变的精神。那是汉字的长城,他祝愿汉字万岁。他的汉字长城是其思想、情感、诗性和艺术审美的栖居-鸟虫篆书法艺术。
谢云老虽久居京城,然乡情不改,弥老弥深。其深受楚越文化熏陶,勾践剑诸文物上之鸟虫篆深刻其心间,其瑰奇秀丽、繁复神秘的审美特质自小即对谢云老产生影响。谢云老为书、为诗、为文、作画,皆以不可遏之势抒发瑰奇变幻之情,故其诗文书画不落俗格,不为法所束,一任激情驱使,情尽而已。以情造形,以情生势,以情御法,以情动人,故情动形言,沟通天地,物我合一,神契造化。他是越人,深爱着鸟虫篆,那是故乡情结吧;他是诗人,喜欢鸟虫篆瑰奇的想象,那应该是心印;他是书家,喜欢鸟虫篆给予其无限的创造空间,希冀与上古对话;他更是哲人,将形而上的思考寄寓在鸟虫篆中,那是对生命精神的咏赞。
谢云老衷情于鸟虫篆书,当以深入传统文化解矣。谢云老于传统文化则深入研究,戮力传扬,以此为民族之魂魄,中华之基根。文字之始,因于鸟迹,仓颉拟之,以定文章。鸟虫篆追摹鸟形虫迹,省却五色灿烂与具象形似,因势生形,道法自然,期以神合。此文字创始之神髓,契合于祖先认识自然而合于自然之哲学精神。谢云老择之,以其晓天地,通古人,法自然,原其古式,方以中矩,圆以副规,左右抑扬,俯仰有仪,气贯终始,翰墨神飞,畅神悦性。
谢云老所作鸟虫篆,求其写意,绝非描摹形似,避免使其失于工整刻板,故其突出艺术性明矣。其鸟虫篆之起笔,或顺势落笔,锋颖出而精神现;或蓄势摇落,空中杀纸,沉着果决,力劲气雄;或藏锋隐毫,不露圭角,力蓄意含,气足神完。故观其起笔,藏露随性,皆因自然,变化多端。行笔之时,去直就曲,粗细交错,屈曲缠绕,犹如龙行天下,或腾跃,或俯冲,或缓行,自由自在,欢畅流动。其用笔提按互施,用墨浓淡枯涩相宜,故其笔画力劲而能飞动,飘逸而能沉着。收笔之用,则视乎鸟虫行动之趣味,或提笔出锋以示其敏捷灵动,或按笔顿挫以明其蓄力怒张,或藏锋收笔以状其蹲伏安详。故谢云老所作鸟虫篆书,如繁星满天,灿烂星汉,瑰丽奇逸,意深韵雅。
谢云老的鸟虫篆用屈曲的线编织魔幻般的空间,让时间的瞬息性凝结其间,时空交融,烂漫永恒。随着文字内容所携情感信息的变化,谢云老创作书法艺术时的情绪跳跃、波动,故其书法空间不是理性的计白当黑,空间大小随之变动不拘,章法疏密对比强烈。像江南的春山,杜鹃花红片片,远望漫山红遍,近观则疏密点缀。以其书张若虚《春江花夜月》为例。诗之开篇,江月初升,月华如水,阆然无声。谢云老穿越时空,携张若虚把酒凭窗,远眺千里之外,江潮连海,潮月共生。人生此时,恍若仙境。谢云把笔,张若虚吟唱,无今无古,诗书合一。张若虚之诗情水波微漾,而其诗境则幽然恬静。谢云之书把笔入纸,墨润心田,线条游走,结构自成,空间匀称,无起无伏,合于诗境。殆及酒酣耳热,江月西沉,怎不起悲凉之思?江月恒永,人生一瞬,如寄如游,徒羡宇宙之无穷。诗境至此,陡起波澜,渐转沉雄。谢云亦笔飞墨舞,浓墨传情,老笔生辣。再观其结构、章法之空间,起伏陡增,铁线分割,已无序可循。情随境迁,情境相融,今与古岂非相类?诗与书岂有分别?
柯云辉老曾评价谢云老为“诗性思维”(2011年谢云书法艺术研讨会)。所谓“诗性”,乃是放弃理性的参与,回归原初本真的状态,将心灵感受和精气结合,释放无尽的审美创造力,其典型特征就是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和生动的想象力。谢云老诗性本真的重要来源是其对丰富人生经历的提炼,由绚烂而归于平淡。他以旺盛的生命力去品味苦难,并将苦难编织成花环,凝练成诗性的智慧,幻化为艺术的养料,丰富其艺术的精神和内涵。其写于上世纪90年代的《笔潮》四章,用“诗性思维”将对于书法艺术创作的热爱、对生活的甘苦体味和对生命的感悟相融合,抒发其对艺术哲学和生命哲学的深刻思索。以愚之见,谢云老书法特点在浪漫,而理解此特点之关捩则在其“诗性思维”。
谢云老长于鸟虫篆,而又不拘于鸟虫篆,其放而为现代书法,其收而为拙秀之小楷,皆能如意自然。其现代书法将汉字的书写性、图画的意象性和传统文化结合在一起加以思考,并统摄于奔放不羁的“诗性思维”,其用柔软的鸡毫抒发生命力的至刚。其以鼎为主题的一组创作,似书似画,非书非画,略有意象,而却深于笔线、墨色的变化和自由的表达,无拘无束,率性真诚。而其以小楷抄录其自作的《长城稽首》序言和《笔潮》诗歌,似在弹奏抒情浪漫的古曲,舒缓纡徐,不急不慢,而其历经沧桑之后对生命恬澹的体悟,则如汩汩清流从笔尖流出,沁人心脾,润物无声。
“言为心声,书为心画。”(汉扬雄《法言》)王羲之每帖必异,颜真卿各碑不同,亦书之时情由心生,书随情变也。谢云老作书,其旨与前贤相合。概其杜甫《春夜喜雨》之作,把笔即喜,笔墨华滋,一为艺术之美,二为因寄所托。求美者,在于驰骋笔墨,变化天地,融通今古。其《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》之古拙奇逸、《上善若水》之疏阔秀拔、《听雨》之袅娜轻柔、《孙子兵法·势篇》之疏密枯润……皆因境生情,因情生势,因势取韵。求因寄所托者,情思而已。所谓“涉乐方笑,言哀已叹”(唐孙过庭《书谱》),周流肺腑,驱动创造。《念奴娇·赤壁怀古》之思悟、《空山无人,水流花开》之澹然、《艺》之空远、《家空了》之郁屈、《烈马》之奔放……源于真感,发自肺腑,势与情动,期合于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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